再读三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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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不恒处,人生忽若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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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时间:4月30日 22:00

本期主持:Alexander

▲ 题图 晋 顾恺之 洛神赋图卷

主持人按:

四百年汉家天下的最后一个阶段——建安,是一个悲哀的年代。英雄们还未诞生在钢铁的摇篮中,世界在动荡和战火中挣扎。

顺帝末年的民间已经开始传唱“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 ”的民谣。到了汉家第二十一位天子桓帝御宇的时候,先有诛灭梁氏册封五侯,至延熹四年,零吾羌和先零羌叛乱,战火更是波及到三辅。为了减轻国库的财政支出,桓帝下诏减发公卿百官的俸禄,借贷王、侯的一半租税,同时下令以不同价钱卖关内侯、虎贲郎、羽林郎、缇骑营士和五大夫等官爵。紧跟着又有第一次党锢之祸。当庶民们悲伤地唱出“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丈人何在西击胡。吏买马,君具车。请为诸君鼓咙胡”,汉家天下也就气若游丝了。及桓帝宾天,年幼的解渎亭侯承继大统,紧随其后的竟然是九月政变和第二次党锢之祸。西北羌乱和东北鲜卑动荡不安,天子却在西园眈于享乐乃至卖官鬻爵。当察举传出了“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的笑话之时,太平道的张氏兄弟已经高举着“苍天已死”的口号,掀起了更大的战乱。

乱世中的一般人感慨于“白发时下难久居”的呐喊之时,红轮西坠咸池傍的建安也就到来了。在我们感慨于建安群星璀璨之时,请记住桓灵板荡的哀哀乱世之间平民的悲伤与别离。

旧时代被摧枯拉朽地毁去,而新的时代,则建立在战士的尸骨和妇孺的血泪上。




【曹操】


01

度关山


天地间。人为贵。

立君牧民。为之执则。

车辙马迹。经纬四极。

黜陟幽明。黎庶繁息。

於铄贤圣。总统邦域。

封建五爵。井田刑狱。

有燔丹书。无普赦赎。

皋陶甫侯。何有失职。

嗟哉后世。改制易律。

劳民为君。役赋其力。

舜漆食器。畔者十国。

不及唐尧。采椽不斫。

世叹伯夷。欲以厉俗。

侈恶之大。俭为共德。

许由推让。岂有讼曲。

兼爱尚同。疏者为戚。




02

對酒


对酒歌。太平时。

吏不呼门。王者贤且明。

宰相股肱皆忠良。咸礼让。

民无所争讼。三年耕有九年储。

仓谷满盈。斑白不负戴。

雨泽如此。百谷用成。

却走马以粪其土田。爵公侯伯子男。

咸爱其民。以黜陟幽明。

子养有若父与兄。犯礼法。

轻重随其刑。路无拾遗之私。

囹圄空虚。冬节不断人。

耄耋皆得以寿终。恩泽广及草木昆虫。




03

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燕,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曹丕】

04

煌煌京洛行


夭夭园桃,无子空长。

虚美难假,偏轮不行。

淮阴五刑,鸟尽弓藏。

保身全名,独有子房。

大愤不收,褒衣无带。

多言寡诚,只令事败。

苏秦之说,六国以亡。

倾侧卖主,车裂固当。

贤矣陈轸,忠而有谋。

楚怀不从,祸卒不救。

祸夫吴起,智小谋大。

西河何健,伏尸何劣。

嗟彼郭生,古之雅人。

智矣燕昭,可谓得臣。

峨峨仲连,齐之高士。

北辞千金,东蹈沧海。



05

艳歌何尝行

何尝快。独无忧。
但当饮醇酒。炙肥牛。
长兄为二千石。中兄被貂裘。
小弟虽无官爵。鞍马馺馺。
往来王侯长者游。但当在王侯殿上。
快独摴蒲六博。对坐弹棋。
男儿居世。各当努力。
蹙迫日暮。殊不久留。
少小相触抵。寒苦常相随。
忿恚安足诤。吾中道与卿共别离。
约身奉事君。礼节不可亏。
上惭沧浪之天。下顾黄口小儿。
奈何复老心皇皇。独悲谁能知。


06

上留田行

居世一何不同。上留田。
富人食稻与粱。上留田。
贫子食糟与糠。上留田。
贫贱亦何伤。上留田。
禄命悬在苍天。上留田。
今尔叹息将欲谁怨。上留田。


【曹植】

07

浮萍篇

浮萍寄清水,随风东西流。
结发辞严亲,来为君子仇。
恪勤在朝夕,无端获罪尤。
在昔蒙恩惠,和乐如瑟琴。
何意今摧颓,旷若商与参。
茱萸自有芳,不若桂与兰。
新人虽可爱,无若故所欢。
行云有返期,君恩傥中还。
慊慊仰天叹,愁心将何愬。
日月不恒处,人生忽若寓。
悲风来入怀,泪下如垂露。
发箧造裳衣,裁缝纨与素。


08

赠白马王彪

黄初四年正月。白马王、任城王与余俱朝京师。会节气。到洛阳。任城王薨。至七月与白马王还国。后有司以二王归藩。道路宜异宿止。意毒恨之。盖以大别在数日。是用自剖。与王辞焉。愤而成篇。


谒帝承明庐,逝将归旧疆。
清晨发皇邑,日夕过首阳。
伊洛广且深,欲济川无梁。
泛舟越洪涛,怨彼东路长。
顾瞻恋城阙,引领情内伤。
太谷何寥廓,山树郁苍苍。
霖雨泥我涂,流潦浩纵横。
中逵绝无轨,改辙登高冈。
修坂造云日,我马玄以黄。
玄黄犹能进,我思郁以纡。
郁纡将何念,亲爱在离居。
本图相与偕,中更不克俱。
鸱枭鸣衡轭,豺狼当路衢。
苍蝇间白黑,谗巧反亲疏。
欲还绝无蹊,揽辔止踟蹰。
踟蹰亦何留,相思无终极。
秋风发微凉,寒蝉鸣我侧。
原野何萧条,白日忽西匿。
归鸟赴乔林,翩翩厉羽翼。
孤兽走索羣,衔草不遑食。
感物伤我怀,抚心长太息。
太息将何为,天命与我违。
奈何念同生,一往形不归。
孤魂翔故域,灵柩寄京师。
存者忽复过,亡没身自衰。
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
年在桑榆间,影响不能追。
自顾非金石,咄唶令心悲。
心悲动我神,弃置莫复陈。
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
恩爱苟不亏,在远分日亲。
何必同衾帱,然后展殷懃。
忧思成疾疢,无乃儿女仁。
仓卒骨肉情,能不怀苦辛。
苦辛何虑思,天命信可疑。
虚无求列仙,松子久吾欺。
变故在斯须,百年谁能持。
离别永无会,执手将何时。
王其爱玉体,俱享黄发期。
收泪卽长路,援笔从此辞。
 

09

七步诗

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
萁在釜下然,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sachi:

上一次读三曹,似乎打破了很多听众从后世演绎中获得的对于三曹的刻板印象——
原来哥哥居然是这样温柔深情的谦谦君子,而弟弟有着如此的浪漫与天真,好似永远不会对生活失去希望的少年模样。而他们的父亲,那个人们口中白脸的乱世奸雄,竟被自己的孩子们深深爱戴。
三曹其人,他们不仅仅是政治家或者被放逐者,他们的形象中,还有通过他们的「自言」和「交往」表现出的文人身份。他们不分伯仲,各有风格,并开启了各自的新的文学传统。
弟弟就像是巴洛克的鲁本斯,用痉挛的面庞、凸起的肌肉、迸发的威严把你笼罩进入他所表达的世界里。你会被他蓬勃的情绪点燃,燃烧着最后的理智,落入「野田黄雀」的罗网。
而哥哥,他很温柔,却又很理智。就像印象派的莫奈,用看似轻柔的色泽、轻巧的笔触,悄悄浸染你的情绪,攫取你的心神。
他是一个就连「我想你」都没法轻易宣之于口的男人。当他想要表达思念时,可能会顾左右而言他。又会在你忍不住调笑他时,看着你的眼睛,慢慢咏出调和了「静女其姝」、「结桂枝兮延伫」、「有所思」三种浓烈相思的诗篇。
你轻巧走近他编织完成的风景里,不由自主地臣服其间,眼光所及一山一木,皆是他羞于言明的情绪。是他想要伸出又收回的手。
父亲呢?两位优秀的孩子就像父亲的两个侧面。父亲的胸怀里,有着尔虞我诈,也有着悲天悯人。父亲是所有故事得以开始的契机,是这个宇宙中一切哲学和艺术的源头。是高高伫立的卫城神像,也是神像脚下穿梭不停、穿着宽大罩衫的智者。
初读时,我们可能会惊讶三曹各自有其风格,仿佛他们的文学创作与我们熟知的史事毫不相干。但读上一两篇又会发现,他们的文章与他们的人生紧紧结合在一起——只是我们看到的「史事」曾是那么片面而充满偏见。
那么继续再来读吧!
来看看他们的更多侧面,通过他们的「自言」,站在他们的视角,用你自己的神知,去贴近痛心着「行行日已远」的灵魂。